今年，回望当代电影的文章突然多起来，嗓门最大的一个论调是“电影史上再也无法超越1994年”。谁说的？照我们看，1988年之于中国电影的里程碑意义，就明显更突出。都用不着罗列1988年有多少部名片大片，仅说一部《顽主》，至今还是文艺青年的“必修片”。
《顽主》改编自王朔的小说，凭借雄奇的想象力、调侃戏谑的言语狂欢，在《红高粱》《末代皇帝》这样的重量级同台选手中，照样大放异彩，名垂影史。当然了，一切能够冠以“名垂某史”的作品，必然拥有穿透时光、力及当下的能量。《顽主》就为今天的中国影视贡献了一张主流面孔：张国立。30年前，他还是初得大名的“西南第一小生”，在片中饰演青年于观，有责任心和爱心，既玩世不恭又顽强自守。这个角色太讨巧了，以至于张国立出门走在大街上，经常有人冲他喊“于观！”
但张国立做了个特别不讨巧的决定：去南极。不是客串打酱油，不是给履历贴金，而是以中国南极考察队队员的身份，出现在南极中山站的建设工地上——他要拍摄一部3集纪实性电视剧《长城向南延伸》，他既是考察队员，又是演员、副导演和副摄像。在那里，他和摄制组的成员要先完成考察队的建设工作，然后利用休息时间拍摄素材，困极了就钻进睡袋往冰面上一躺。
回忆起30年前，张国立仍觉得在南极的4个月让他受用一生，“吃尽了人间的苦”，他说。有一天，遇到冰层太厚，破冰船起不了作用，船长临时决定让他担任爆破队长。当时，共设有10个爆破点，张国立下命令：点火！第一个、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到第八个时，发现第二个没有爆破，他冲过去，从嘴角扯下烟卷儿，点着导火索，立马往回跑。就在那一刻，他突然好像听到大家全在喊：张国立！他下意识地趴在冰上，一刹那——轰、轰、轰……“冰块就砸在我身边，居然没有一块砸到我。”
中山站建成后，队员们都来配合张国立的拍摄。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幕：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，朝夕相处的队友们眼泪哗哗地流，有些人不能自已，趴在地上、蹲在地上哭。“這一切都不是规定好的一句台词，或一个情境可以要到的东西，因为他们太真挚了。尽管之后我又拍过很多戏，但再没有像拍那部戏一样。”张国立说，那次拍摄让他对表演和导演都有了新的认识：初心难寻，真情流露最难得。
这样特殊的拍摄经历，是时下“流量明星”这种人设下不会遇到的。张国立遇到了，成就的就是一个演员，改写的就是一段人生。从南极回来后，他思考的是：是继续留在剧院默默演戏，还是跳出安逸重启人生？他选择离开四川人民艺术剧院，和邓婕二人齐赴北京，开始北漂。
在外人眼里，南极之后，张国立便陡然沉寂了。但现在，《环球人物》记者和张国立谈及人生沉浮，他打了一个很妙的比方：“好演员要沉放，就像好酒一样，越沉放，酒越香。”
今天的张国立毫无疑问是一线男演员，是可以尊为老艺术家的前辈。很多的戏和项目找上门来，但他接的戏却越来越少了。他有着自己的无奈：“以往拍戏没有收视率压力，只顾着拍，拍完了就有人播。现在不同，只有一个小鲜肉就可以到电视台吆喝了。”不好的戏，他就不接，“我做不到最好，只是在太喧嚣的时候，不要随波逐流就好”。
无好戏可拍的张国立，选择另一种方式来“沉放”自己：去做综艺。综艺也是个大江湖，五颜六色什么没有？看你怎么选了。张国立选的节目，要么是斯斯文文谈文化的，要么是实打实拼专业的，都不算是走流量路线的。《非凡匠心》里，他跟着传统手艺人一起锔瓷、做旗袍、扎狮子，再现中国瑰宝级文化与技艺;《国家宝藏》中，他是001号讲解员，跟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搭档，解说文物的前世今生，让博物馆里的文物“活起来”;后来成为大热刷屏话题的《演员的诞生》，起初也看不出有“走红体质”，张国立在节目里的角色是推荐人，负责控场接话，引着演员和导师共同找寻什么是好的表演。
有人开始叫他“流量老生”了。年过六十，张国立确实再一次回到了演“康熙皇上”时的盛况——打开电视常常可见他的身影。但他的流量，是拿许多年的沉放换来的。这也切切实实给众人上了一课：总有些东西在躁动中让你安身立命。
也不是没有非议。《环球人物》记者采访他之前，听到的争议集中于“张国立为什么不好好演戏了”。有人说他演不动了，演什么都是张国立;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了，“好好的一个演员成了综艺咖”;还有人说他太好说话了，精明但不懂拒绝。但张国立自己说，这一生要做好的一件事就是演戏，只要有好戏，就“认认真真地，排除一切外界喧嚣，把它做到最好”。
这种劲儿，30年来没变过。30年前，电影《顽主》的结尾，于老爷子（于观的父亲）百无聊赖地调台，定格在一则天气预报：明天上午晴转多云，风向，北转南;明天下午多云转晴，风向，南转北。这一幕收尾，讽刺着当时社会价值风向的迷失。幸而，从《顽主》走出的人，30年后还是在“做自己”——导演米家山沉寂多年，准备再出山续拍《顽主》;葛优保持本色，成了内地“喜剧之王”;梁天执起导筒，偶尔还在影视剧中露露脸儿;而张国立，依然在等待着一部好戏。这部戏也许很久不会来，也许明天就会来，谁知道呢？
一切都在发生变化，不变的是对自己所选事业的热爱。正如张国立所说，“我们都是在不断变化中调整自己，但是有一点就是都别忘了自己的初心，有一句老话‘盐打哪儿咸，醋打哪儿酸，你得知道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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