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弥曼,时间里的旅行人
文章来源:环球人物 ISSN号:1673-6176
更新时间:2018-11-26 16:04
起初和张弥曼聊天时,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。
在董卿的讲述里,她是三顾都请不来的老先生;翻翻学术成果,她有颠覆权威的发现、有以其名字命名的古代鱼;2016年,她摘得了国际古脊椎动物学界最高奖罗美尔—辛普森终身成就奖,今年上半年又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“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”,成为首位获奖的古生物学家……如此种种,她谈起时诚惶诚恐,最后叹一口气说:“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,《朗读者》是不要的,我也没有很大的贡献。”
这很令人新奇。像她这样功成名就、著作等身的学界泰斗——她一定不認同这样的形容——却把自己摆在了很低的位置上。
“您真是太谦虚了。”《环球人物》记者真心实意地感叹。
“我不是谦虚,”张弥曼连连摆手,有几分孩子气地迫切,“我真没觉得自己比谁了不起,真的。我做得太不够了,有多少人比我做得好呀!”
“美而不自知”才更加动人
张弥曼的“多少人”里,也有董卿。她至今只见过董卿一次,就在节目录制当天。她感觉很好,不仅因为董卿优雅、亲和,更重要的是,让自己放下了对镜头的紧张。“我很放松,因为她让我感觉到,她在享受与我的交流。”大抵只有与董卿面对面交流过,才能有此感触。作为《朗读者》的忠实观众,张弥曼印象更深的曾是,董卿能引出受访者的另一面。“看她采访俞敏洪时,我特别惊讶,原来俞敏洪是这么逗趣、有意思的一个人。”
“那她引出了您的另一面没有?”
“我表现应该还不错吧。”她有些为难,因为没想过这个问题,“身边人反响都挺好的,还有老同学把节目拍了照片寄给我。”
董卿从银屏上走到了身边,张弥曼也有机会对她多一些了解。“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累,常工作到凌晨三四点才能睡。”张弥曼说起时心疼,于是行动上更为体贴,在节目前沟通时,从不主动在微信上找董卿,怕打扰到她,有事只和晶晶联系。
“您把董卿看作令人心疼的晚辈?”记者问她。张弥曼摇摇头:“我把她看作一位值得钦佩的女性,我非常佩服她。她的节目做得很好,能够给人力量,用当下的话来说,就是传递了正能量。”
但也不是没有遗憾,“我讲了很多傅睿思的事,可惜限于节目时长,有些没播”。张弥曼心心念念的傅睿思,是丹麦古植物学家,也是中国、美国、瑞典等多个国家的外籍院士,曾在瑞典南部找到了世界上已知的最早的花。
两人初见是在1989年瑞典的一次活动仪式上,张弥曼只记得傅睿思是一个“特别漂亮的小女孩”——那时张弥曼53岁,傅睿思42岁。再重逢是在美国芝加哥的活动上。傅睿思告诉张弥曼,自己研究古植物,过段时间要去南京古生物所。她从没去过中国,心里颇为忐忑。恰好南京古生物所的所长是张弥曼的好友,于是张弥曼写了封邮件,请好友接待傅睿思。
这次南京之行成了傅睿思爱上中国的开端,也开启了她与张弥曼漫长的友谊——数十年里,傅睿思频繁到访中国,而张弥曼常常同行。“她对中国喜欢得不得了,大好河山喜欢,农村的大猪也喜欢,哪儿都喜欢。”张弥曼说起时忍俊不禁。每次傅睿思来,都是她给安排行程:云南、浙江、海南……她们一起去新疆,住的地方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,结果那段时间都是阴天,于是两个人从野外灰头土脸地回来,还得用冷水洗头、洗澡。傅睿思也不抱怨,甚至不觉得条件差,只一心扑在工作上。“有时候请别人帮忙定住的地方,都会安排得很好。我们反而觉得没有必要,物质上其实可以随便一点,最重要的是方便一点,离野外工作的地方近一点。”
在讲述她和她的故事时,“特别优秀”“对人非常真诚”“比我好到不知道哪里去”是张弥曼反复念叨的话。她总是很恳切地向记者表示自己对她们的敬佩。有句话说,“美而不自知”才更加动人;借用一下,如此优秀而不自矜,才是格外叫人动容的优秀。
“damned fish(该死的鱼)”和“damned Meman(该死的弥曼)”
登上《朗读者》的舞台,让张弥曼成了“国民女神”“网红科学家”,在社交媒体上刷屏。事实上,这样的刷屏早先还有一次——今年3月22日,82岁的张弥曼获得了2018年度“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”,并到颁奖现场致辞。在后来刷屏的视频里,张弥曼身着墨绿旗袍,用法语、英语、汉语、俄语、瑞典语发表感言,优雅风趣,可最后离开时忘了拿奖杯,引来网友“太可爱了”的赞叹。
下了领奖台,张弥曼还是那个张弥曼。老友发来短信祝贺,她不好意思地回复:“如果你是女的,早就拿到这个奖了。”《环球人物》记者刚提起得奖,她忙解释道:“咱们国家第一个得这个奖的是物理学家李方华,她做的比我好多了。我只是比较幸运。”
真的只是幸运?“世界杰出女科学家奖”每年只表彰全球5位为科学进步做出卓越贡献的女性,而评委会在给张弥曼的颁奖词里这样写道:“她开创性的工作为水生脊椎动物向陆地的演化提供了化石证据,推动了人类对生物进化史的认知进入新的阶段。”这里的“化石证据”,指的是发现于云南曲靖的杨氏鱼化石。在这背后的故事里,张弥曼不再是随意淡泊,而是刚毅执着。